今天這個會議很有意義——國務院扶貧發(fā)展中心和中國社會扶貧網就構樹產業(yè)扶貧專門開一個會，不是務虛，不是空談，而是探討一個樹種在扶貧攻堅中到底有什么作用，怎樣轉化成效益，讓那些貧困地區(qū)農民的口袋盡快鼓起來，富起來。——會議內容很實呀！

一個不被人當回事，甚至很少被人注意的樹種經過沈世華先生的多年的繁育和努力成為了一項產業(yè)，帶動了八萬貧困戶脫貧。對此，要向構樹致敬，更要向沈世華先生致敬！

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退耕還林——

退耕還林是一項重大的生態(tài)建設工程，一九九九年實施，到明年就是二十周年了。至目前，退耕還林（草）近2億畝，匹配荒山造林和封山育林3億畝，總投資已經達到4900億元。投資規(guī)模可能超過三峽工程，超過西氣東輸，超過南水北調。退耕還林涉及25個省（區(qū)、直轄市）2058個縣，364個兵團和農墾的團級單位，有3200萬農戶，一億兩千四百萬農民通過退耕還林直接受益。

退耕還林范圍重點主要是西部深度貧困地區(qū)，地類也是有要求的。其一，25度以上陡坡耕地；其二，嚴重沙化耕地；其三，大江大河源頭和重要湖庫周圍15度至25度的坡耕地；其四，嚴重污染的耕地和產量低而不穩(wěn)的農田。

前一輪工程主要是用糧食換林草，政策是“退耕還林，封山綠化，個體承包，以糧代賑”。新一輪就是給農民實實在在的資金，你把樹種上種活就行。每畝給1600元，五年分三次給，頭一年900元（含種苗費400元），第三年300元，第五年400元。種草呢補助1000元，三年分兩次給，頭一年500元，第三年500元。

退耕還林的任務目標，就是要解決水土流失和土地沙化問題，改善生態(tài)狀況——這是退耕還林第一位的使命。同時，這個工程還有另一項使命，那就是扶貧。“以糧代賑”的“賑”是什么意思呢？就是開倉濟貧的意思。

國家投資這么多，有沒有效果啊？當然，成效是巨大的。

首先，減少了水土流失和風沙的危害，扭轉了生態(tài)惡化的趨勢。到長江黃河上游看看，那種泥沙俱下的情況已經少見了，河水變清了。烏江本來是黑色的江，現(xiàn)在江水碧綠，像翡翠一樣美。黃河口東營的朋友告訴我，過去黃河口每年新增土地2萬畝，現(xiàn)在大大減少了，只有幾千畝。說明什么？說明黃河里泥沙少了，說明上游的退耕還林和生態(tài)治理取得了成效。毛烏素沙漠滿眼翠綠，如今在那里找到一塊大面積沙漠都很難。長白山區(qū)東北虎一度幾乎絕跡，現(xiàn)在通過退耕還林，生態(tài)系統(tǒng)恢復了，東北虎東北豹多了起來，還建立了國家公園。

其次，調整了農村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改變了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過去，廣種薄收，農民被束縛在土地上，根本騰不出手出去打工，退耕還林后，農民減少了對土地的依賴程度，可以到城里打工了。糧林果種植結構得到調整和優(yōu)化，牲畜也“舍飼圈養(yǎng)”了。

第三，為精準扶貧助培育了內生動力。退耕還林工程總投資的百分之七十五都投給國家級貧困縣，應該說在精準扶貧工作中發(fā)揮了作用。“精準”兩字體現(xiàn)在還什么林種什么樹——有的地方種文冠果，有的地方種花椒，有的地方種茶葉，有的地方種構木，等等。總之，選對了一個好的樹種，就可以拉到一個產業(yè)，帶動農民脫貧致富。退耕還林，應該大力提倡種構樹。

退耕還林不是權宜之計，而是一項長期的戰(zhàn)略任務，是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確保國土生態(tài)安全，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現(xiàn)代化強國的長遠大計。十九大明確提出“擴大退耕還林還草”的要求。2018年至2050年，全國還將繼續(xù)實施退耕還林（草）2.67億畝，加上之前已經完成的任務，到2050年退耕還林（草）總規(guī)模將達到4.5億畝。

退耕還林是中國步入生態(tài)文明時代的一個標志性工程。“退”，不是退步，不是倒退，恰恰是社會的進步。而“還”，則意味著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把屬于自然的東西還給自然，意味著我們對自然法則有了清醒而理智的認識。“退”和“還”兩個字，代表著21世紀的中國人對人與自然關系認識的一次飛躍，也體現(xiàn)了人的責任和擔當。

下面，我談談自己對構樹的認識——

作為樹，構既是喬木，也是灌木。構樹的名字可真是不少，有的地方稱作“皮樹”，有的地方喚作“枸樹”“麻葉樹”“沙紙樹”。構樹在華北、華中、華南、華東、西北、西南等廣大地區(qū)，都有分布。

一棵構樹就是一臺空氣凈化器。它抗污染能力強，能吸收有毒氣體，鮮有病蟲害發(fā)生。構樹是治理礦區(qū)，治理霧霾，治理有害環(huán)境的好樹種。

李時珍《本草綱目》里所載的楮，即是構木。構樹的果實及樹根皆可入藥。補腎利尿，強筋健骨。

剛才聽了構樹專家沈世華先生的介紹，他繁育出雜交構樹，生命力旺得很，可以像種韭菜一樣種構樹，一年能割三四茬。平茬后的構樹一個月能長一米多高。割下的構樹及其葉子加工成豬飼料，豬極喜歡吃。吃構樹飼料養(yǎng)大的豬，被喚作“構香豬”。肉質不同于普通的豬肉。肉緊實，有肉味，格外香。

構樹的蛋白質含量高，適合做飼料，可與紫花苜蓿媲美。除了豬嗜吃，牛羊馬驢雞鴨鵝也喜歡食之。有人用這種飼料去喂水塘里的魚蝦鱉蟹，想不到的是，它們也喜歡得不得了。

目前，構樹產業(yè)規(guī)模還很小，鏈條也不夠長。制約構樹產業(yè)發(fā)展的因素還很多。其中，有種苗的問題，有政策的問題，有市場的問題，更有“在什么樣的地上種”的問題。有人說“種構樹與糧食爭地”，這顯然是不了解構樹，認識上也存在偏見。基本農田當然不能種構樹，但是國務院批準核減的3700萬畝基本農田實施退耕還林（草）的地塊，是可以種植發(fā)展構樹的。何況，構樹適生性強，田頭地邊、塘畔渠沿、荒山荒地、礦區(qū)廢地都可以種，根本不必占用耕地農田。

我最近對構樹產業(yè)做了點研究，也找有關林業(yè)專家了解了一些情況。我認為，發(fā)展構樹產業(yè)，要處理好構樹與五個方面的關系：

第一，構樹與農民的關系。種不種構樹最終取決于農民，取決于農民是否有利益。專家要把種構樹的賬算清楚，一畝地成本多少，收益多少，比較效益多少。如果種構樹的比較效益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是很高，農民怎么可能不種呢？利益在哪里，農民的心就在哪里，心在哪里，干勁兒就在哪里。幾年前，我到海南調研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房前屋后，只要有一點空地，農民就種上花梨木。為了防賊，海南的農民給自己種的花梨木穿上“鋼筋褲子”，樹旁栓一只狗，晚上狗一叫，外面一有響動就出來看。即便這樣，也還是被偷。賊人先把狗毒死，然后開著挖掘機把花梨木連根挖走。有一戶老人家，床是花梨木的，賊人白天踩好點，晚上來偷。老人還在床上睡覺，賊人就連人帶床一起裝到皮卡拉走了。

為什么會這樣？花梨木的價格太高了，弄到一棵花梨木，一夜可以暴富。種構樹不可能暴富，但比較效益高，農民才會去種。

第二，構樹與土地部門的關系。十八億畝耕地是底線，這是誰都不能突破的。世界上什么問題最大？吃飯。糧食生產無論如何都是第一位的。但是，糧食生產也有個結構問題，都種玉米、小麥、大豆、高粱嗎？也不盡然。種構樹加工成飼料，其實也是另一種糧食生產。不是說地上種了樹，地盤就是“林家鋪子”的了。像種韭菜一樣種構樹，構樹就相當于農作物嘛。土地本身的利用性質并沒有發(fā)生變化，農民手里持有的仍然是土地證，而不是林權證。土地部門擔心什么？這次機構改革，土地和林業(yè)都合在一起，由自然資源部一個部門管理，情況會好些吧。

第三，構樹與農業(yè)部門的關系。據說，農業(yè)部門擔心，大規(guī)模種構樹加工成飼料，會影響其他飼料產業(yè)的發(fā)展。飼料市場相對穩(wěn)定了，都去種構樹飼料了，那秸稈飼料怎么辦？紫花苜蓿怎么辦？青儲飼料怎么辦？所以，構樹飼料長期沒能進入飼料名錄的單子里，即飼料里的“黑戶”。這個我還真沒有進行深入研究。羅朝立處長、沈老師，你們是這方面的專家，一定有深入的思考。

第四，構樹與林業(yè)部門的關系。為什么林業(yè)部門對種構樹也不太積極呢？兩方面原因——其一，專家告訴我，構樹本身抗性強，很少有蟲害，但是，天牛害蟲喜歡在構樹上寄生，雖然這種天牛對構樹不構成危害，但會對周邊的楊樹構成危害。其二，某縣林業(yè)局長就問我，種構樹算不算森林覆蓋率？你一年割三四茬還能算森林覆蓋率嗎?林木蓄積量在哪里？

我原來從事的就是森林病蟲害防控工作，天牛的防控好解決，這方面我們擁有的技術很先進，應該沒有問題。作為飼料種植的構樹，即便天牛將蟲卵寄生到構樹里，也沒有關系。因為構樹每一兩個月就平茬一次，天牛卵還沒孵化，就被消滅了。至于種構樹算不算森林覆蓋率，要看具體情況。你在農田里種的構樹，就不能算覆蓋率。而在國務院核減的3700萬畝基本農田退耕還林的地塊，種的構樹，就應該算覆蓋率。因為，耕地變成林地了。在荒山荒地上種的構樹和封山育林生長出的構樹，當然都在森林覆蓋率的統(tǒng)計范圍。

第五，構樹與企業(yè)的關系。對于企業(yè)來說，構樹的種植一定要形成規(guī)模，構樹的資源太少，就不足以支撐產業(yè)鏈條完整的運轉。我看了一些朋友發(fā)來的割灌機割構樹的現(xiàn)場視頻，場面都比較壯觀。收割后同時粉碎同時打包，加工設備確實先進。不過，這種現(xiàn)代化或者智能化的工具用于構樹產業(yè)的前提，是構樹種植的規(guī)模化，有了規(guī)模化，產業(yè)體量才足夠大，企業(yè)設備開動起來，才能吃得飽。如果一年里，機器設備只開動那么幾天，其他時間閑置，再加上利潤如果不是很高，恐怕企業(yè)經營構樹的動力就會打折扣。企業(yè)沒有動力，農民拿不到訂單，誰會去種呢？

種構樹看起來簡單，實際上涉及方方面面。處理好這五個關系，再加上有激勵種植構樹的政策，構樹產業(yè)的大發(fā)展是完全可能的。

此外，我還想說一點的是，構樹的文化價值也不可忽視。構樹皮的價值被認識較早，遠古時的人就用來結繩了。構樹皮還是造紙的好原料。史料記載，當年，蔡倫造紙的原料就是構樹皮。

民間作坊里，造一張紙，從采料到揭紙，共有七十二道工序。工藝極其講究。構皮紙呈奶乳色，亮度柔和。性格內斂，脾氣穩(wěn)健。

此紙，還是匠人扎燈籠，扎龍燈的首選。也可制作鞭炮、“二踢腳”、“沖天雷”，制作導火索和燈芯。當然，也是制作油紙傘必不可少的好材料。

人民幣是用什么紙印制的？幣紙的主要材料是構樹皮木漿和短棉絨，其他添加材料應該也有一些吧。恐怕人人都有這樣的體會：幣紙光潔、堅韌、耐折，挺度好，抗腐蝕，不易損壞。用手抖一抖，會發(fā)出一種令人興奮的脆響。——這是構皮的成分在里面暗暗發(fā)力呢。

從傳承和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來說，大力發(fā)展構樹產業(yè)，也是十分必要的。

（作者為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退耕辦副主任。此文系2018年4月1日在國務院扶貧辦召開的“構樹產業(yè)扶貧項目介紹和交流會”上的發(fā)言）